我放名弃利,隐姓藏名,你与我走好不好。
1.
当利刃梗在岳淞颈上时,他并未闪躲。
或许不屑为之,又或许已无力为之。
“岳淞,你又想逃到哪里?”
昔日温润的嗓音,此时充斥着滔天怒火,似是要将岳淞吞噬燃至灰烬。
岳淞抬睑望进了持剑人的眼中,无畏且淡然。
“我要死了。”
林湛臂膀一颤,岳淞趁机出手扣住对方手腕,剑应声而落,摔于土中,声色喑哑。
“阿湛,我要死了。”
岳淞虚弱地松开林湛的手,后退几步倚上了身后枯树的躯干,轻声重复着。
“我知道。”
林湛垂首,单掌覆脸,低低笑开。
温热的晶莹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出,斑驳了腕间跳动起伏的情感。
“可我不会放手。”
“你还有选择么。”
岳淞的嗓音飘渺而轻盈,掺杂着灵魂深处的无奈,如同远古传来的轻叹。
“阿湛,我要死了。”
林湛无言望了他半晌,缓缓垮下双肩拾起匕首,起身甩袖离去。
岳淞望着林湛的背影愈行愈远,颓然一笑,腥甜蔓延口腔,喷薄而出,随着身形的跌落零星溅起,扬于空中,美如冬梅。
2.
当岳淞悠悠转醒时,天已近黄昏。烈焰般的云端渐渐吞没了点点残阳,苟延残喘于凉滑的锦被上。
岳淞一愣,忙翻身下褥环顾四周。
檀香围绕着熟悉的桌台,赫然告知着这房间的主人。
—林湛终究还是,放不下。
岳淞暗自苦笑,垂首打量着自己的双手。
苍白修长的十指,昔日的薄茧已然淡去,徒留微硬的触感,无力如山间闲侃的老人。
任谁也无法猜出,这手的主人,竟是五年前淡出江湖不知所踪的剑神岳淞。
渡步于几,岳淞抽笔蘸入时刻备满的墨汁,渲于笺上,默泣悲凉。
皎月清泠,夜风徐驰,悄散梨花款款,落入帘内牖下,无人扫拾。
林湛立于房外,瞻送素衣翻窗而去,几次拔剑欲挽,却踟蹰不前。
强留,徒增伤悲而已。林湛深知这一点,却总抵不过心中蚀骨般的相思。
所以明知岳淞意向江湖,却以对方胞妹性命胁人自废武功,留于自己身边。
可如今,若再不放人离去,那便真是禽兽不如了。
脑内蓦地响起岳淞在自己身下辗转的痛苦呻吟,林湛低哂,摔剑于地,蓄力一掌自扇上面颊。
—林湛,你禽兽不如的时候,还少吗。
渡步于空房内,林湛一眼便瞅见了躺于桌上的信笺。墨迹未干,余温尚存,林湛小心展字细阅,倏然掩面如野兽般低鸣。
“怎喜?何喜?”
身影飘逝,徒留薄纸缓缓垂落,字迹如本人般俊朗清秀。
“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。”
3.
林湛至今未忘与岳淞的初遇。
早春的梨雪漫天,徐徐点地,雅芳四溢,淹没了苏州湖畔的青街石道。
命下人将船靠岸,林湛勃勃跃下,环顾着翠坪随暖风摇曳,如妙龄少女娇掩而笑。
抬眼望去,一颗郁树挺拔至极,如同得志少年...等等,这树貌似...本就是少年?
原来这梨树,竟是一青年男子。身着秋褐直裰,因挺身长伫,布条扎起的黑发点缀了点点白嫩,远观竟是与树无异。
似是感受到林湛差异的注视,男子微微侧首,瞥向了林湛,大片梨花缓缓飘落,刹间染白了男子双肩。
林湛双眼尽是惊艳,半晌未回过神。
男子见人被发现还极其不顾礼分,剑眉不悦地蹙起,渡步林湛几步之距,右手中握着的剑柄又紧了几分。
“不知兄台盯着在下,可是有什么事?”
朗朗嗓音灌入了林湛双耳,响起一阵惊雷。
林湛大窘,但碍于身份又不好道歉,便大大方方作了一揖,温笑着直视对方双瞳。
“在下林湛,见阁下双脚稳立于岸边,头上梨花竟是一片也未落,便暗猜阁下武功高深,遂生敬佩之意,若有得罪是在下的不是。”
男子见对方并无恶意,便也爽朗一笑冲对方抱拳。
“在下岳淞,因思及家事,未免有些失神,倒是打扰了兄台赏花,罪过罪过。”
林湛上下打量着这俊秀青年,剑眉入鬓,鼻梁挺直,轮廓圆润却不失男儿硬气,看着看着竟是痴了。
“若岳兄不嫌,可否来在下家中小坐对酌一二...”
之后的事,预料之中,情理之外。
被酒中散功情药控制的岳淞无力伏于榻上,双眉叠簇,面色潮红,随着身上之人的每次进攻而发出低哑的轻吟。
撕裂的下身随着快速的抽动缓缓淌出了殷红,沾染上雪白的床单,犹如溅血的梨瓣。
林湛不记得自己做了多久,但当他找回理智时,已是日上三竿。
刺目的憎恶映在惨白却依然俊朗的脸庞,扎得林湛心中恻痛。
可早已沦陷的心,已深陷泽潭。
低眸不去看那愤怒的眼神,林湛用束帘用的绫带将褥上无力反抗的人手脚绑起,随即起身换上了腾龙的朝服。
瞥见对方的眼神从震惊到自嘲,林湛心中又是一怮,悄声走出了自己私建的别院。
4.
岳淞离开后的每日,林湛都会跑到别院,挖出昔日与之共酌的烈酒。每当醉到不省人事时,熟悉的轮廓便能依稀浮现,笑得温柔。
日复一日,无心朝政。
直到一日听闻,那人于那日清晨,故于洪灾。
苏州湖因雨水不绝,很快溢出湖水,淹没了周边小筑,岳淞因试图救出一幼女,丧命于水中。
林湛清楚,岳淞的病,绝活不过半载。
待将人救起时,岳淞大抵已是出气多进气少。
林湛缄默地回到了御书房,阅奏折直到深夜。
疲惫困顿时,眼前又映出了那人眉眼依旧,于咫尺之外,纵是讽笑也俊美非常。
——你说你爱我,那你可愿放弃锦衣玉食,陪我浪迹天涯?
“我愿意放弃锦衣玉食,你同我走好不好。”
林湛将手中告知岳淞下落的信笺撕得粉碎,摔碎了颈上玉冠,癫狂嘶笑倒在金瓦宫中,再未醒来。
5.
红黑各半,毒入肺腑,病入膏肓。
一人痴,二人狂。
同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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